待海德旺回到正房的时候,贡王的身上,已经缠满了棉布,鲜血已然是止住了。
但贡王却很不好受,仅仅的抿着发白的嘴唇,显然,此时的伤口依旧灼烧一般疼痛。好在是可以忍过去的。此时的公主,正不顾尊卑的亲自给旺达处理伤口。
此时的贡王,正在仔细的打量着这位公主。
说是公主,其实贡王知道,朝廷许配给自己的这位,虽然是皇族不假,但却和当今圣上出了五福了,是肃亲王之妹,名曰善坤。朝廷为了显示尊荣,便加封善坤为和硕公主,如此一来,恭亲王的妹子,便成了老佛爷的女儿。
按照贡王对北京城里的格格的印象,总和眼前这个亲力亲为的女子搭不上边。
京城里王府的格格,哪个不是满嘴的黄牙,鸦片掏干了身子,三十岁不到,身子却先佝偻了。再不就是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,出一趟门,哪怕是去哈德门外二郎庙上香,也是随从仆妇丫鬟小厮奶妈子缺一不可。
可是眼前的这位,却另有一番样子。只见此身量虽然没有纤纤之态,但也绝不臃肿。腰肢脖颈手臂都恰到好处;头上也没有梳玳瑁发髻,而是用马鬃绳子仔细的捆着,一丝不乱。只是一路上风尘仆仆,已然落灰了。
身上穿的倒也华丽,只是为了清洗伤口,上等的狐狸裘皮围领和袖口都被扯了去。彤云色的狐皮大氅搭在床边,藕白色的夹褂倒是朴素的很,耳上带着珊瑚,一眼观之便是上了年岁的老物件了。
在看她的手,虽然也是指如削葱根,但却丝毫没有乏力之感,灵巧的握着手帕,仔细的清洗着旺达右臂上的刀上。
尽管旺达很窘迫的死死的忍着疼,善坤还是怕自己动作太大,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伤口,动作迅速且轻柔。
在这一刻,贡王心里豁然明亮。
他对自己未来的福晋,感到很满意。
看事情都差不多平息了,沈大人却长吁短叹不停。在这一点上,贡王和自己未来的福晋达成了默契的共识,就是不很喜欢这个酸腐的文官。
贡王清了清嗓子,问道:“沈大人,既然我没事,公主也平安到达,你因何这般长吁短叹?”
没想到,贡王这话却触了沈大人的情肠。眼圈一红,便坠下泪来,上千打千道:“下官此次奉旨出京送亲,本是美差,可谁曾想,一路上竟遇到这么多的变故。我回京之后,如何对得起老佛爷,如何向皇上交代?如何向肃亲王交代!”
善坤一边清洗着手帕,一边道:“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,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的,路上的事情我不说,王爷不说,你不说,还会有别人知道么?”
沈大人瞪大了眼睛,盯着善坤,好像是颇为不解她的意思,道:“这次公主下嫁,沿途礼节都不全,承德知府竟然都没出迎!出了承德之后,又路遇劫匪,到了喀喇沁地界,王爷又惨遭毒手!如此,圣上的颜面何在?”
贡王刚想劝勉几句,没想到善坤却笑道:“我被劫,是我命不好,与万岁面子何干?”
“公主倒是看得开,我定要写本上奏!弹劾承德知府不守礼法,所辖地面上盗匪横行!”沈大人紧紧的攥着拳头,目光坚毅。
善坤只是笑笑,可是这几句话,却丝毫不差的传进了贡王的耳朵里。
沈大人若是这一本上奏,承德知府是否吃罪不说,那么自己一定也会受牵连的。说承德知府所辖地面上盗匪横行,那么自己的喀喇沁旗呢?竟敢有强人公开对王爷下手,自己如何能脱得了干系?
喀喇沁旗和朝廷的关系,总是很微妙的。自孝庄太后辅佐世族顺治帝登基以来,科尔沁蒙古部落圣眷优渥,娶公主的娶公主,当皇妃的当皇妃。彼此结亲,与满清似乎成了一家人。
可是随着和亲,冷静下来的蒙古诸王也发现了,自己实际控制的领地和兵将,已然是越来越少。为了自保和应付部落之间的冲突,这些王公们开始暗地里练兵。
本来可以相安无事的,可是圣祖康熙爷西征葛尔丹,调集了蒙八旗的兵丁同上战场。
蒙古铁骑的威力,曾经横扫天下,这次蒙八旗出兵剿灭葛尔丹后,却也着着实实的吓了康熙爷一大跳。
原来蒙古诸王的实力依旧强横。可圣祖毕竟是圣祖,并没有镇压和限定,而是采取了“北不断亲,南不封王。”于是圣祖爷的固伦公主,便下嫁到了喀喇沁旗。
东蒙古的王爷台吉,一般都不被允许建立自己的府邸,只能住着大帐,可是在喀喇沁旗,圣祖康熙却唯独敕建了一座喀喇沁王府。
并非是圣祖爷对喀喇沁旗圣宠优渥,而是这里的位置绝对是要害。喀喇沁旗的领地,位于东蒙古中部,北接通辽,南临承德,去往盛京的古道,直接在旗境内穿过。每次万岁爷出关祭祖,必定经过喀喇沁旗。换言之,喀喇沁这地界,绝对是扼住盛京和北京之间的要道。
正因如此,朝廷一直对喀喇沁旗很忌惮。怎奈周边百里封王,若是强行处制,周边的王爷台吉难免兔死狐悲,所以喀喇沁旗格外的受到万岁恩宠。在王府落成之时,圣祖爷康熙还手书了“大邦摒藩”的匾额挂在议事厅的正堂。
所以出于种种原因考虑,当前的事情,还是压下来比较好。
但是这个沈大人却执拗的很,不管怎么说,都觉得此事事体重大,一定要上奏。
这个时候,未来的福晋善坤却长叹了一口气,道:“沈大人,王爷他们说的不错,您说了这么许多,还不就是为了天家体面,说白了,就是您觉得我委屈,是吗?”
沈大人便是一愣,别看屋子里一个郡王,一个四品辅国公,还有一个四品礼部司官,说了半晌,都没有切题,倒是这位公主,一下子捏准了事情的关键。
善坤微笑着道:“无妨的,我也不为难王爷,也不为难沈大人,我自己也不觉得委屈,事情便这样吧!”